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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是蔺屹下的订单没错。 下单时间，在她前往巴厘岛之前，就好像，她知道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她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 小猫松茸先一步吃完罐头，心满意足地在桌上摊开四肢，向罗溪露出柔软毛绒的肚皮。这是小猫对人类爱的回报，但是它知道，那个送走它的人类也一直一直爱着它吗。“mia！mia！”另一只小猫波比，站在松茸身后，叫了几声，像是争宠。 这两只小猫都是捡来的流浪猫，波比还是她妈妈捡回的。

当初，她妈苏蕊来北京看她，进屋看到松茸还有些嫌弃，“怎么还养起猫了，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这猫脏不脏，掉毛吧？哎看看你这个屋子脏得”，结果当天晚上就搂着松茸叫宝宝乖乖。一周后，苏蕊从小区里捡回了波比，“怪可怜的，一只也是养，两只也是喂。一块养了吧。” 于是就养到了现在，苏蕊和她视频电话，也不忘记要看两只小猫。 她的父母，尤其苏蕊，总是这样，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永远在担心和质疑，但也从不会实质性地阻拦或者逼迫她做什么。养猫、工作、恋爱、辞职，追求什么人生旷野和自由，他们不理解也不支持，到最后就是一句话“实在不行，你回家，爸妈给你在家找个工作。” 作为女儿的她，会因为对苏蕊发脾气愧疚，但每次冲突爆发，她还是会在苏蕊面前展露和坚持自己真正的想法。

那是她妈呀，不管她多不听话，最后都会妥协、容忍她的妈妈。 罗溪突然想到之前刷到过一个帖子，大概内容是问“妈妈如果我变成蟑螂了，你会怎么办”，有很多含情脉脉的回答，“那我就变成大蟑螂”，“那就在你出现的地方撒点米粒，盖个个漂亮小房子把你养起来”，互联网哭成一团时候，有网友用淬了毒的小嘴评论：“变成蟑螂变成面包狗有什么大不了，有本事告诉你妈你是同性恋了你不打算结婚生小孩呢。” 她当作笑话和蔺屹分享，蔺屹先是双手捂着胸口，一脸感动。她永远都会给人提供情绪反应，所有聊天都不会让话落到地上。但在听到最后那句刻薄之语，蔺屹的眼神飘了，几不可闻地说：“那些话怎么能说呢，想都一点不要想。爱也是算利息的。那么多的爱，总是要还的啊。” 变成债务的感情，还是爱吗？ 仿佛连体婴一般，永远在说“我们是最好朋友”的母女，真的会在吵过一次架以后，就断开彼此的牵绊吗？ 在她辞职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彻底扭转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问题海浪似地涌现，罗溪看着越列越杂乱的思维导图，陷入思考。拼凑蔺屹在过去几年里的人生，仿佛是个无法完成的拼图游戏，她站在故事的边缘，从人们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真相。

罗溪长长吐出一口气，点开邱耀发来的资料。其实，围绕蔺屹的所有谜题，最重要的碎片，还是巴厘岛命案里另一个死者，Frank Chen，陈篆。 印尼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他谋杀女友之后进行自杀，属于激情杀人。网上流传过各种关于他身份的传说，可信度最高的一版是，他是湖南人，单亲家庭，学历不高，没有上过班，靠炒币发财，一夜暴富。

有些自称是他朋友的人，传说他手上有超过 2 亿比特币，也有传说他作为操盘手，私吞了东南亚某个诈骗组织 35 亿比特币，更夸张传说是他是某个东南亚诈骗集团大佬私生子，18 岁才认祖归宗，为补偿他从小缺失的父爱，所以给了几千万任由他去挥霍。

这些消息几乎没有真实性，只是一层层的以讹传讹。迷信这些传言的看客，不需要了解加密货币市场上除了比特币 BTC，还有以太坊 ETH、币安币 BNB 和许多代币，也不需要清楚区块链、去中心化金融系统这些概念到底是指什么，他们只要看到“美国最新金融科技”，“特斯拉老板都在买”，“买了就能赚几百倍几千倍”，就已经颅内高潮，感觉掌握一夜翻身的财富密码。

但撕掉所有夸张修辞，谣言都指向一个共识：死者陈篆持有巨量财富，且这些财富并不是依靠传统商业手段积累，而是通过一些灰色，抑或非法行为获得。

邱耀给的资料，并不比网上丰富多少，毕竟他当初的调查，也只是为了千方百计找到前女友现任比自己差的证据。在发现，陈篆是个小地方来的，除了有点钱，其他处处比不上自己后，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得到满足，就丢开手不再计较了。 不过罗溪还是感谢他至少找人跟拍到了陈篆的正脸。之前互联网上流传的照片，或者打码或者极其模糊，但邱耀给的资料里，第一次让罗溪看到了这个男人的样子。 是同一个人，没有错。 长而窄的一张脸，算得上端正帅气，但眼睛细长，有些鼠像。他和蔺屹站在一起，十分相称，体面整洁的 New money，和林秀姿所说的莫名其妙的男人相差甚远。 罗溪看着他的脸，总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记忆松动，浮现出久远的，在大学校园里的记忆。 她在微信里拍了拍邵媛媛，她大学时候和蔺屹寝室女孩关系不错，且对各路八卦如数家珍，问：“姐，你记得，蔺屹大学时候交的那个男朋友叫啥么。” 邵媛媛发过来一个问号，然后回复：“好像是姓庄？怎么了。”

罗溪的心落下去，所以是想错了吗。 邵媛媛的消息又发了过来：“我听说，那男生好像被开除了。他们当时在学校旁边做摄影师工作室，把电瓶车放到房子里充电，结果引发了火灾。学校通报批评了好几个人，那男生好像就直接退学了。”

不多时，罗溪从网上找到了一张蓝底白字的通告：

“9 月 20 日凌晨，本市一住宅区发生火灾，造成多人受伤。调查发现，火灾系 3 层租户将电动自行车锂电池带入户内充电，充电过程中电池发生爆炸起火引起。当事人陈某（22 岁）、庄某（22）被处以行政拘留 10 日的处罚。”

兴奋和恐惧，同时袭来，罗溪感觉到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可能找到锁定全盘的那块碎片了。

未过门的媳妇也要跪祖宗？

北京所有购物商场，你最喜欢王府中环，相比于堆满了看不懂艺术品的芳草地和永远人满为患的 SKP，港资的王府中环自带一股老钱气，贵而不显，悠哉悠哉。工作日下午，出现在这里的人，也都被从天窗倾泻而下的阳光，镀上一层从不用为钱操心的悠闲金光。 就比如那个瑜伽馆遇见的女孩，看到你眼神在嫩黄色编织包上多停留两秒，立刻做了决定，“我也觉得这个好看。您好，这个买单。” 她把卡递给 Sales，转过头对你说：“谢谢你帮我选包！作为感谢，我请你吃个饭吧！” 她的热情是带着裹挟性的，你还没找到理由拒绝，她已经凑上来，勾住你胳膊往楼上走。你们在 5 楼的芝乐坊坐下，她一口气点了招牌汉堡、牧羊人派、鸡肉蒜香柠檬奶油意大利面几个主菜，还让你再加点什么。你被她的好胃口震惊，微笑着给自己点了份沙拉。 女孩自我介绍说她叫 Lindsay，刚从新加坡来北京，正在到处开发新朋友，刚在瑜伽馆看到你就觉得十分亲近，就在心里想下次再见一定要开口认识，没想到下个楼功夫就再遇见了，她的指尖对着你虚虚一点：“这就是缘分，咱们注定是要发生一段纠缠。” 你被她的做作逗笑，问：“你都不了解，这就要纠缠上呀。” Lindsay 变魔术似地掏出一副塔罗牌，狡黠地看着你，说：“你抽三张牌，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对神鬼占卜从来是宁信其有，于是从善如流地抽出三张牌。Lindsay 看了看，说：“你的第一张牌，是魔术师逆位。” “你的第一张牌，是逆位魔术师。它是大阿尔卡纳第一张牌，代表创造、操纵、生命力和创造，从这张牌上看，虽然现在你生活各方面都很顺利，但你心里对生活有很强的迷茫和不确定性。” “第二张牌，是正位高塔，它代表着纷争、逆境和开悟。你生活有可能会在近期发生一次巨变，感情和工作都是，接下来会是一段不可预测的混乱和改变。” “最后一张，女皇，它预示着你会通过更务实的方式去体验生活，破除生活里旧的课题，迎来生活的收获。你的生命里未来会出现对你很有影响力的女性，推动一切发展。” Lindsay 突然双手合十，鼓了下掌，说：“简单说呢，你的生活现在顺利，但如果不注意沟通和控制，可能在近期会遭遇一些挫折，不过从更长远来看，你生活里会遇见一些女性贵人帮助你走出难关，走向更成功富饶的生活。 “哇，还挺准的呢。”你看着她一脸笃定，很捧场地发出了肯定。 Lindsay 看出了你的不以为然，并没多说什么，笑眯眯地收起了牌，高深莫测地说：“等你需要下一步答案时候，才会相信塔罗给你的方向。” 吃完饭，你们互相加了微信，相约下次再一同出门。 “那我先走啦。你怎么走？” “我就住这，你先走吧。” 你们在餐厅门口分手，随口相约下次再见。想到王府中环里面只有文华东方一家酒店，品味不错且有钱成了你对这个萍水相逢，神神叨叨的女孩的第一印象。 晚上，你和邱耀吃饭时说起自己在瑜伽馆认识了新朋友，他嗯啊敷衍了两声，他对你生活并不感兴趣，每次聊不到几句，他就把话题扯回了他的工作、生活上。 “对了，老婆，下周得回家祭祖，你到时候一块去，需要做什么妈会告诉你。” 你有些错愕，试探着问道：“我现在就去好吗。” 邱耀又露出了他经典的，对一切了然于胸的笑容，捏了捏你的脸：“你迟早是邱家的媳妇，早点学学没什么不好。”你装作害羞低头，默认了他的安排，心里腹诽这男人大概带你回家祭祖是无上荣耀，根本听不出你推脱只是不想跟去干白工。 第二周，邱家两个男人还有工作要忙，是你请了假，提前一天陪着邱妈妈从北京飞到了邱耀老家。大家族祭祖，祠堂里人多得像庙会，红柱金纸灯笼装点出一派喜气，你跟在邱妈妈后面挨个认人，婶婶姑姑小姨太爷舅舅地叫得头昏，什么都没做，光社交认亲戚就耗光你所有力气。 吃午饭时候，还有人源源不断进来，给族长磕头，给先祖磕头，挨个认亲。你有点好奇，问邱妈妈这到底有多少人呀，邱妈妈拍拍你的手，柔声解释说：“邱家每年两次祭祖，基本上上下几百口都会到齐。我们今天见的人，你都要好好记住，邱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那就是靠这个亲族关系维系着。” 又有人上前打招呼，邱妈妈立刻热情寒暄起来，同时拉过你介绍起来这是阿耀女朋友。你乖巧地跟着安排喊人，只是那瞬间突然意识到嫁给邱耀，原来不止是做邱某某儿媳妇，还是被纳入这个盘根错节大家族，成为某一支某一房某个人的媳妇。 正式祭祖时，各家男人全都到齐，几十个男人按长幼辈份在祠堂院外站好，女人们分列两侧。你作为未嫁人，本来没有位置，但邱耀和他父亲算族里地位高的人物，所以破格给了你一个随列资格。 祭祀开始，一个白发族长被搀扶着，由两个男孩提着红灯笼为前导步入祠堂，老族长在牌位前面点了香，拜了三拜，再双手捧香走至院中，念道：“临城邱家村邱姓子孙敬迎列祖列宗受祭拜，请就位”，他将香插进院里香炉里，礼乐班开始奏乐，邱家所有男人在族长带领进行三拜九叩大礼，女人们全都跪下俯身以示恭敬。你趴在地上，不知自己心里该觉得这场景到底该是肃穆还是荒谬。 一通跪跪拜拜的仪式结束，族长退下了，邱家宗族的理事长，也是邱耀的大伯上了台，拿了份稿子开始演讲，先是回顾一年活动情况、家族基金收支情况，再是二十分钟宗族文化和祭祖仪式的重要性，最后是肯定和升华，邱家就是在这股凝聚心里和向心力下才能蓬勃发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你以为终于结束时，又换了个人上台。 这次是颁奖，对邱家子弟这一年举行表彰。孝子孝媳道德模范，人均一朵小红花。邱耀也拿了一份奖，他们站在那里，脸上都是一股澎湃的，与有荣焉的潮红。 你看不懂，你大为震撼。 等终于结束，你揉揉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掏出手机，正好罗溪和 Lindsay 都给你发了消息。 罗溪：“大小姐，儿媳妇体验课怎么样了？” Lindsay：“亲爱宝，你周末有没有空呀，要不要去玩卡丁车～” 你先把这两天遭遇快速概括了一下发给罗溪，罗溪立刻回了消息：“这你还能忍得下去……也太神经了。我就说这男的不行！” 看到她的回复，你瞬间没了倾诉欲望。诚然从你来到临城，不适感如影随形，但你还是无法接受来自别人赤裸地批判。 你想了想，把一样的消息复制发给了 Lindsay，只见那边“对方正在输入……”闪闪烁烁，过一会，Lindsay 说：“哇，姐姐你男朋友听起来也太厉害了吧。这得多大家族，才能搞这么气派的祭祀啊。不过，你真的也好辛苦哦。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按摩，好好放松一下！”暖意涌入心头，比起总直来直往，对邱耀嗤之以鼻的罗溪，此刻你还是更喜欢 Lindsay 这样温柔体贴的朋友，来听你的倾述，肯定你的选择。 在 Lindsay 调节下，你心情好了许多，完美应付之后所有应酬。回北京时，邱妈妈又握着你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小屹，阿姨是真喜欢你，阿姨这辈子肯定就你这个儿媳妇了。” 你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离走上妈妈给你安排的胜利之路，又近了一步。

这股志得意满，一直维持到又一个去邱耀家吃饭的日子。

还是堵在二环上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你按下接听，“喂？”

粗旷而凶猛的男声从音箱里传出：“喂，你认识姓林的那女的吧，让她快点还钱，不然老子让她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