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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顿了顿,又含笑补充:“每月出满勤、不告假的,再加发一份‘勤稳赏’,犒劳的是各位的踏实和坚持。”
将硬邦邦的“补贴”和“奖金”,巧妙化作一碗“解暑汤”、一盆“暖身炭”、一份“稳当赏”,既透着一份体贴,也点明了“身子硬朗、出勤稳当”对作坊也是大有好处的。这么一来,阻力小了,工人们心里暖乎乎的,干起活来更带劲,效率和质量都往上走,那点多花的钱,早就赚回来了。楚曦和还立下规矩,要求糕点师傅们上工前必须拿皂角净手、戴上薄纱口罩、头发一丝不苟地拢进帽子里。老师傅们起初嘟囔,觉得既麻烦又不自在:“做了一辈子点心,从没听过这种规矩,不也好好的?”
楚曦和从不空谈细菌病毒。她拉上聂如霜,悄悄安排了一场“盲品对决”。同一批点心,一半出自严守新规的学徒之手,一半仍由老师傅依老法子制作。随后请来各位师傅和管事,匿名试吃。结果出乎意料——多数人认为学徒做的点心在“口感清新度”上更胜一筹。楚曦和这才娓娓道来:“手上的汗渍、口中的气息、甚至不经意落下的头屑,即便看不见,也会悄悄影响点心的风味。咱们‘御品玲珑’走的是高端路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正是这一点点看不见的纯净,成了咱们敢比别家贵三成的底气!”
将卫生标准和产品质量、品牌信誉、实际收益绑在一起,老师傅们一听就心服口服,甚至比谁都更主动地盯着落实。楚曦和向卓禹商量,看能不能试着给长途商队的货物买一种“保险”,万一出事可按约定赔偿,降低损失。卓禹第一反应是:“风险自担,是行商的老规矩。再说了,找谁保?怎么订约?赔的钱又从哪来?这法子从来没听过,估计没人肯信,还容易惹出一堆纠纷。”
楚曦和并未贪大求全,而是建议先在“楚卓”内部小范围试行。从盈余中划拨出一小部分,设立“风险互助金”。凡是参与的商队,每年只需缴纳少许银钱,一旦遭遇天灾或匪患导致重大损失,便可从互助金中申领部分补偿,以此暂渡难关、重整旗鼓。至于认定与赔付的标准,则由卓禹亲自拟定,务必做到条款极其严苛、清晰,不留模糊余地。
起初,应者寥寥,众人皆以为不过是白交银钱。直至一支缴过“互助金”的商队在南方遭遇山洪,人马货物损毁严重,几乎血本无归。卓禹却依条款行事,如数补偿,使这支商队免于破产绝境。此事一出,商行内外震动。原本观望的商队,纷纷主动请求加入。“风险共担”四字,终以这最原始、最依赖信诺与契约的方式,于艰难之中,踏出了它的第一步。
楚曦和心里明白,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不再急着要见成效,而是像春雨浸润泥土,把那些现代的想法,悄悄裹上“人情”、“利益”、“实用”的糖衣,一点一点,渗进日常之中。她耐心等待,等它们在现实的土地里悄悄生根、发芽。
这些尝试,或许微弱如星火,但在楚曦和眼中,能照亮一寸角落,便得一寸的欣慰。她不只是在做生意,更是在这个她所选的世界里,轻轻撒下另一重文明的微光。
京城“楚卓商行”的总号书房里,熏香细细地盘旋上升,算盘珠声清脆利落,一如往常。卓禹正专注地审阅手中那卷西南新茶路的计划,眉目沉静,不露波澜。楚曦和则挨在一旁,闲闲地翻着“曦和雅舍”下月的教案,时而抬眼望望丈夫,唇边含着一抹温软的笑意。
安宁氤氲一室,却被卓复轻叩门扉的声音打断。他躬身禀报:“东家,夫人,门外有客求见。是一老一少,自称姓墨,从漳州而来。”管家稍作停顿,又道:“那老者说……他曾在‘云深不知处’与东家有过一面之缘。此番特来,是为归还一件旧物。”
楚曦和敏锐地捕捉到了丈夫的异常。她放下书卷,轻声对卓复道:“请客人到偏厅用茶,我们稍后便到。卓复退下后,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卓禹?”楚曦和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他微微发凉的手,“那个地方…对你很重要?”
卓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波澜已敛去大半,唯有嗓音还沾着些许沙砾般的粗粝:“嗯。那是当年……我在茶山避祸时,偶然遇见的一处山居。主人……姓墨。”他言语微顿,似在斟酌词句,“是位……很不一样的老人家。”
偏厅里一位身着粗布衣衫、脚踏草鞋的老者正挺直腰板站着,精神虽健旺,指节却已被岁月磨得粗砺。他身旁跟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清亮如洗,却蒙着一层远行带来的倦色。见卓禹夫妇步入,老者赶忙躬身见礼,那少年也略显生硬地跟着作揖,衣摆还沾着山间的风尘。
老者躬身一礼,声音沙哑却清晰:“小人墨怀仁,携孙儿墨云,见过卓东家,卓夫人。”卓禹的目光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细细打量,试图从记忆深处搜寻出一丝熟悉的痕迹,却终究徒劳。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老者的手颤巍巍探入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墨玉令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透亮。令牌上用古篆精刻着一个“弈”字,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光滑如玉,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卓禹的呼吸蓦地一窒。他伸手接过令牌,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这令牌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墨老从不离身的宝贝,时常被老人握在掌心把玩。记忆深处,那个慈祥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小子,你来看看这局棋,该当如何落子,方能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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