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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在演奏《罗恩格林》 (注:"德国作曲家瓦格纳创作的一部三幕浪漫主义歌剧。──??译者注") 的序曲。托马斯在听。弦乐部分似乎低了下去,暗示旋律即将到来的转变。然后声音自然地一起一落,直到小提琴奏出一个悲哀的调子,久久不息。接着演奏变得高昂、华丽、紧张起来。
这声音令他感到几分宽慰,但接着音量提高,穿透力变强,大提琴低沉的暗调加入,迫使小提琴和中提琴的声音升了上去。他从乐曲中得到的感受只是他自身的渺小。
然后指挥张开双臂鼓励众人,全体乐器一起奏鸣。等到敲鼓击钹时,他注意到节奏缓慢下来,乐曲渐入尾声。
观众鼓掌时,他没有加入。他坐在那里看着舞台、灯光和正在准备当晚最后一首贝多芬交响曲的乐手们。音乐会结束后,他不想出门走进夜色。他还想停留在音乐中。他心想人群中有没有人与他感觉仿佛,但他觉得没有。
毕竟这是吕贝克,这里的人不爱如此动情。他想,周围的人很快就会遗忘,或抛弃他们所听到的音乐。
他坐在座位上突然想到,这也许曾经对临终的父亲很重要,当他知道死亡将至,这种上升、变化的、令人震撼的声音,意味着超越尘世的力量,它打开了通往另一个界域的门。彼处灵魂长存,在抵受死亡的绝对威严后,或可得到安息。
他想起父亲的遗体被摆放得如同展品,身着正装,犹如一个准备视察的沉睡的公众人物。议员躺在那里,冰冷,安详,嘴角下弯,嘴唇紧抿,他的脸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化,双手褪去了一切颜色。他记得人们看到他母亲掩着脸从棺材旁走开时,都露出不悦的神色。
托马斯朝廷佩博士家走去。母亲希望他专心学习,将他安排在老师家寄宿。明日他将再次面对卡塔林恩学校的苦差,他要写等式、学语法、背诗歌。一整天里他都会和别人一样,假装这一切是理所应当,命中注定。但他宁可去想可怕的教室,也不愿去想他自己的房间。他已经失去了在母亲、卢拉、卡拉和维克托搬去慕尼黑前他一直住着的房间。他心里明白,如果去想那份曾经的温暖和舒适,一定会伤感起来,于是他迫使自己把心思转到其他地方。
他会想女孩。他知道同学们努力装出勤奋好学的样子,时常是为了掩饰他们一直在想女孩。他们开的玩笑,说的不相干的话,总是充满羞涩、尴尬或刻意的自我标榜。有时他看到他们在街头推来搡去,三两成群边走边哄然大笑,他看出了潜藏的精力。
虽然上课无聊,但是当下午渐渐过去时,空气中总有一种急切的期待,他们很快就能一起出去了。他明白,他的同学并不会在回家路上遇到谁,他们兴奋是因为可能会在街头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或是透过窗子看到一个女孩。
音乐会之后,他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此刻走在街头,他也会想到路边这些房子的楼上房间里,有个女孩可能正要上床睡觉,她解开罩衫,抬起胳膊脱下衬衫,或者弯腰脱掉下面的衣物。
他抬头看到某个没拉窗帘的窗口灯光闪烁,便琢磨着那个房间中正在上演什么场景。他想象着一对夫妇进入那个空间,男人关上房门。他在心中勾勒那个脱衣服的女孩,她的白色内衣和柔软的肌肤。可当他想到如果自己是那个男人时,他打住了,他的思绪退缩了。他发现自己不愿继续想象刚才还活色生香的那一幕。
他心想,当他的同学们在想象这一幕时,一定也不确定出现在他们隐秘的梦中的是什么。
他会一直等到自己走进廷佩博士家顶楼后面的小卧室里,才开始构想自己的梦境。有时在关灯前,他会写一段诗的开头,或者往正在写的诗上再加一段。当他为崎岖的情爱历程搜寻恰当的比喻时,他并没有想到光影旖旎的房间里的女孩,也没有编织情侣间的亲昵。
他和一个同班男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亲密关系。这男生名叫阿尔明·马滕斯。他与托马斯同龄,十六岁,但看起来更小。他的父亲是一个磨坊主,认识托马斯的父亲,虽然马滕斯家远不如曾经的曼家那么声名煊赫。
当阿尔明发觉托马斯对他的兴趣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开始和托马斯一起散步,并且特意不带上其他同学。托马斯对阿尔明的口才既欣赏又感到困扰,阿尔明能聊灵魂、爱情的本质、诗歌和音乐的永恒意义,但与其他同学聊起女孩或体育,同样侃侃而谈。
托马斯发现,阿尔明能与任何人相处得极为融洽,他的微笑温暖而坦荡,他的气息亲切而纯真。
当托马斯在一首诗中写到他想把头枕在他爱人的胸口,或者与爱人在渐深的暮色中走到一个只有他俩的妙境,当他说出欲与爱人神魂交缠的渴盼,他心目中的那个人,他渴望的那个对象,就是阿尔明·马滕斯。
他寻思着,阿尔明是否会给他某种暗示,是否会在某次散步时让话题从诗歌和音乐转向他们对彼此的感情。
渐渐地,他意识到他比阿尔明更在意这种散步。他醒来时知道应该控制自己的行为,允许阿尔明随意与他拉开距离。当他悲伤地思考他能从阿尔明那里得到的着实不多,他很可能被拒绝时,他的血液中涌起一股尖锐的痛苦,然后又有几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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