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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见日食(第3页)

起初他们总是占据会客室,在电视机前收看世界新闻,痛饮啤酒。热切地讨论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乌卡也常常参与其中。他们问乌卡对于苏联解体的看法,她回答原本以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在这个时代发生,至少等到新的世纪,没想到垮掉的过程如此迅速,令人错愕。他们不肯罢休,追问新的秩序将如何建立。乌卡说这不是她所能理解的事情。时代变了,流亡的世纪已经彻底结束。以往来到佩奥尼亚的年轻人饱受历史折磨并且携带着痛苦基因,他们大哭大笑,爱得死去活来,彼此语言不通,用各自国家的语言唱悲怆的歌,他们身上都有着从苦难和革命中诞生的旺盛生命力,和明天不复存在的末日气质。而那个能量场正在渐渐消逝,被新的文化取代。

拓的中学时代是在二手英语书摊度过的。高中时期他自己凭借着兴趣翻译过几篇蹩脚的科幻小说,到了大学读的是不相干的专业,却因为迷上了托马斯?品钦而费劲地翻译了品钦的几个短篇,其中他最喜欢的《嫡》印在了学校科幻社自己做的刊物上,后来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被品钦的日文版编辑看到,对方写来一封长长的信件。拓接到信件吓坏了,以为自己这样自说自话的翻译习作会被批评,结果那位编辑鼓励了他,称赞他的翻译比已经出版的日语版本更贴近五十年代末期美国青年的精神氛围。拓喜欢待在会客室里,欧亚大陆错综复杂的英语口音让他感觉自己是世界的游民。而新结交的朋友们都和自己一样,美国文化塑造着他们的青春期。他们自由地谈论科幻小说,后苏维埃时代和鲍勃?迪伦,野心勃勃地在自己身上努力取消阵营和国家的界限,制造着一种世界是平坦的错觉。

只有泉与众不同。泉很少参与会客室里的辩论,大部分时候仿佛听不懂其他人在说什么,像是来自另外一条封闭的时间轴。而年轻人一点也不了解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并不在乎。拓曾经见过一些开放初期的中国照片,那里的景观整洁平坦,苏维埃时期留下的大批建筑肃穆温柔,给人以极度衰败和极度新鲜并存的奇异印象。但是无论在城市、乡村、工厂或者矿区,那里的时空似乎都停滞到失真,完全不遵循外部世界的时间轨道,因此像是笼罩在长久的虚空里。

然而泉那么格格不入,却丝毫没有沦为旁观者的沮丧。相反,她常常流露出极为强烈的好奇和敏感。趁其他人侃侃而谈的时候,她发现会客室的窗户通往外面的屋顶。她敏捷地钻出去占据了那里,正对着小河和树林,景色美得惊心动魄。马里亚诺不肯爬出去,花了很长时间解释屋顶的防水涂层里有致癌物质。没有人明白那个英文单词,是沥青或者石墨之类的东西,但他最终还是被说服。有一天晚上他们鼓动泉把电锅搬到屋顶,举办火锅派对,从房间里接了一个又一个拖线板,颤颤巍巍连接到窗外。狂欢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很快一段电线短路导致整栋旅馆陷入黑暗,大家小声惊呼着,但又迅速陷入沉默——月亮真美啊!那是一个巨大的、淡黄色的月亮,几乎能清晰地看到陨石坑的阴影。往后在拓的小说里曾经被描写过无数次的月亮,正是这个月亮,人生中排名第一的月亮。唯一还在运转的是乌卡送给他们的无线电,有一档节目播放着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月之暗面》。整整四十分钟,既没有停顿,也没有主持人插话,那会儿正播到最后一首。拓察觉到站在身边的泉克制着自己呼吸的节奏,他稍稍转过头去,看到大颗的泪水正顺着泉的脸颊跌落,从鼻翼,到嘴角,然后飞快地消逝在黑暗里。拓惊慌地收回目光,也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的愿望。

那间会客室依然保留着,如今门口挂着“非工作中人员免入”的提示牌。拓旋转门球,出乎意料,门被推开了。而里面窗户紧闭,空无一物。人踏入黑洞时,大概也会有这种感受,物理性的记忆被彻底移除以后,时间的漩涡干燥寂静。他走到窗边,伸手推了推,推不动,又试试窗栓,锁死了。但能看到阳光正缓慢地移动到那里的屋顶。

回到房间以后,拓和知世通了电话。知世已经开车出门工作了。他一边告诉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一边想象着她所看到的柏油路面的反光。

他和知世多年前在芝加哥举办的一次文学会议上相识。那会儿拓还没有出版第一本书,藉藉无名,参会人员全不相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讲稿也念得毫无信心,感觉自己的观点和讲述完全不合时宜。所幸会议松散,早晨九点开始,中间有数次茶歇,下午就散了。正值世界杯期间,其他人来开会都是为了晚上聚在酒吧看球,拓只好早早回到旅馆。第二天早晨很多人迟到,知世从后排挪到他旁边,认真和他讨论起昨天的讲稿,令他又吃惊又开心。原来知世也是1995年离开日本的。下午他们决定提前离会,沿着密西西比湖畔散步,从托尔斯泰聊到俳句,最后为《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的人类羁绊与自我认知争得没完没了。新世纪刚刚到来,却已经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和祈盼。但知世认为世界有自身的秩序,绝对不是人类精神的产物,也不会被卷入理性或情感的虚构漩涡。

知世的公寓在湖畔尽头,他们回到她家,待在局促的卧室里继续聊天,听任窗外球迷大声呼喊。拓喝多了啤酒,不断上厕所。知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说,凌波丽那样的女孩。知世哈哈大笑,并立刻指出,大部分男孩在说自己喜欢凌波丽的时候只是把自己代入碇真嗣,而他们消极、被动、逃避问题,连解决自己的困境都很难,却幻想承担起他人或者世界的命运。拓想要反驳,但可笑的是,他那天穿着和碇真嗣一样的短袖白衬衫和长裤。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知世至少说对了他身上一半的问题。第二天拓在知世的公寓醒来后立刻推迟了离开芝加哥的时间,他们在两年后结婚。

“你在乌卡的葬礼上见到凌波丽了吗?”挂电话前知世也没忘记问。

“我没能赶上葬礼,但我一会儿要去镇上碰碰运气。”拓笑了。他们从来没有厌倦这句玩笑。但拓很久以前便已经不再想象,自己还有再见到泉的可能性。

和泉成为朋友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图书馆的音像室看电影,结束之后外面下雨,只好站在屋檐下等待。然而雨势不减,有人提议跑回旅馆,于是他们喊叫着冲进雨幕。泉跑在前面,轻盈地在水洼间跳跃,来自不知何处的光线映在她身上,形成浅浅的银色光晕。拓不自觉地紧跟住她,跑啊跑啊,两三个路口以后,便只剩下他俩。雨水改变了真实的透视和万物的关系。他们浑身淌着水,跑进旅馆大堂,气喘吁吁地望着门外,其他人却不见踪影。在这样的时候应该和女孩说些什么,拓毫无经验,但他得说些什么,趁奔跑中极度自由和快乐的幻觉还没有消失。

然而泉先开口:“请问断电那天,无线电里放的是什么音乐?”

“我想是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月之暗面》。”拓回答。

“那天我听哭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音乐。”

“最后那首歌唱的是日食。太阳下的一切事物都和谐有序,太阳本身却被月亮遮蔽。”拓正在使劲组织语言说一些更厉害的话,却被泉打断了。

“你真的见过日食吗?”泉问。

“从没见过。”拓回答,“你呢?”

“嗯。八年前月亮的阴影正好落在从中国西北角延伸到长江入海口的狭长地带。”

他们各自停顿一下,花了些时间想象地球上具体的经纬度,认真思索着太阳和月亮的角度和运行轨道之类的事情。

“这样的景象见过以后应该永生难忘吧。”

“永生难忘。学校操场上挤满了附近的居民和工厂里的工人,月亮的影子公平地覆盖了所有事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刮着大风,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改变了,自此和宇宙之间发生了奇异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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